亞夏聯邦新歷,156年。
壁壘內的四季并沒有梅封前世所生活的蘇城那么分明,大概只有夏季和冬季兩個季節,九月末的清晨悶熱的暑氣已經褪去,冬天蕭瑟寒意卻還沒有落下,眼下算是江城一年四季中難得的天高氣爽的時候。
江城下城區。
一棟高的鋼筋混凝土的骨架已經建成卻沒有封頂,頂部可以看到各種施工材料散落在地上,水泥袋、木板、鋼筋,多年來暴露在陽光和風雨中......變得破舊不堪,有些甚至已經生銹和腐爛。
這是川崎地產集團名下的爛尾樓,地理位置靠近江河,當年開發的時候據說那一任江城市政廳班子規劃的上江城新區,主打的就是沿江景色和比鄰過江大橋上城區通勤便利。
說白了上江城連年虹吸效應下人口劇增,權貴們為上城區高級打工人重新規劃的一塊上班“通勤區”,社畜來買房也帶動了城市經濟內循環,防止打工人口袋里攢兩個錢就偷懶躺平沒了嗷嗷叫的奮斗動力。
只可惜后來川崎地產卷入的經濟危機,集團在各地的項目紛紛停工,工人下崗,資金鏈斷層,最后直接宣告破產...剩下的那點底子也被人收購改名“源氏地產”。
然而源氏財團那樣的龐然大物雄踞東三城的平安主城,對于江城這個偏居聯邦東南一隅的衛星城中的“打工人新家”項目顯然沒什么興趣,這些樓就成了大片荒廢的爛尾樓,同時也讓當年上江城那些興沖沖砸鍋賣鐵東拼西湊交了首付的打工人,還沒住進新家就背上了五十年的巨額房貸,再加上助學貸,義骸貸.....
即便如此,說起來有些嘲諷的是,眼下這片爛尾樓區放在下城區卻是最高的建筑。
......
此時,樓頂站著兩個男人。
一個是穿著考究的紫色正裝的中年男人,男人五官輪廓深刻,棱角分明、留著一頭蓬松的灰白色卷發,看上去有一種獨特的雅痞氣質,另一個就是上班快遲到的倒霉蛋梅封了。
梅封眼角的余光不露聲色地掃過身旁這位“鋼鐵之心”反抗軍在江城的聯絡人,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只知道對方負責江城的所有反抗軍一切活動,代號“黑鳶”。
半個月前,初來乍到的他和對方在這棟樓頂見過一次面。
“要不咱下次換個有電梯的地方吧,爬三十多層樓真的會死的人,而且天臺也不一定安全啊,你看江對面上城區的治安局的無人巡邏機二十四小時轉啊轉的......我不是對組織有意見啊,只是覺得要見面還不如約個早餐店,還能請我吃頓早飯。”梅封眺望著一江之隔的上城區嘴里抱怨道。
從樓頂這個高度,他可以看到上城區中心地帶那些集中在一起的建筑群,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聳立,懸浮電軌車等交通工具宛如巡梭的蛇般往來于鋼鐵叢林中,陽光灑在這些建筑物的表面反射出魚鱗般閃亮的亮光,到了晚上那些摩天大樓的霓虹廣告牌點亮后更是一座夢幻瑰麗而又絢爛的“不夜城”。
此時,梅封視線中最醒目的就是那棟如利刃般直插云天的天大樓。
那是源氏財團的摩天樓,東三城內主城和十多個衛星城的市中心都有一座這樣的地標性建筑,城市里第二高就是市政廳大樓了。
而相比之下,他們所身處的這由無數低矮民居和公寓鴿子樓以及少部分帶院子的住宅拼湊在一起的江城下城區,簡直像是張沾滿油污的破抹布般皺巴巴的蜷成一團。
特別是郊區冒著黑煙的大煙囪工廠,讓人莫名感覺明明同一個世界卻置身在兩個科技斷層的時代。
唯一有點現代感的可能就是那四通八達卻又骯臟擁擠的地鐵公交樞紐了——別誤會,這不是底層交通福利,只是為了讓打工人準點到崗為城市供血。
聽到耳邊梅封的抱怨,代號“黑鳶”的中年男人也從遠眺中收回視線,笑呵呵地看了他一眼,砸吧砸吧嘴道,“話這么多,不錯,比上次見面開朗了不少。”
“我本來就是陽光開朗大男孩。”
梅封不動聲色地掩飾了當初他剛魂穿來到這個世界的迷茫,還好當時對方以為自己是加入組織第一次執行任務不適應,還語重心長的開導過自己一番。
旋即,梅封臉色有些憊懶地說道,“對了,您今天找我來什么事,打工人上班遲到要扣錢的,這個月的義骸分期貸馬上還有幾天就要到還款日了,話說為組織辦事沒有活動經費嗎?還是被您老克扣了。”
中年男人并沒有在意梅封的憊懶模樣,只是笑吟吟道,“我知道這一行很辛苦,年輕人有點牢騷很正常,不過你是我選中的讓人,我是你的老師,我很了解你對組織信仰的堅定程度,我們加入組織都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后逃亡時代’聯邦全人類的自由而戰,我還記得你曾對我說過‘愿意隨時為組織獻出心臟’。”
獻出心臟?
艸!
那是這個身體的前主。
我對你們的組織可沒什么鬼信仰。
梅封心里吐槽,為了防止露餡,他也沒好意思再提經費補貼。
轉移話題問道:
“您說有內鬼?咱們中出叛徒啦?那我們不會暴露吧?”
反抗軍被抓住可是要坐牢的,情節嚴重甚至直接就地處決。
“暫時只有我的住所被盯上。”
黑鳶看了眼梅封,寬慰道,“放心,江城的所有人都是我單線聯系,就算我被抓,你們也不會暴露。”
“那就沒有....名單什么的?”
梅封依舊不太放心。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再被關進監獄暗無天日中度過余生,前世躺了二十多年的他這輩子只想要大口地自由地呼吸新鮮空氣。
黑鳶微笑著看了梅封一眼,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抬手用指關節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意思所有都在他的腦海里。
梅封張了張嘴,還是把那句‘萬一您被抓了’怎么辦的烏鴉嘴給咽了下去。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問道,“所以,老師您的住所被盯上了?意思是現在沒地方住嗎?事先說好,我可沒地方給您住,我現在還是寄人籬下呢,而且您是知道我的,我真沒錢。”
“住處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
中年男人抬手撣了撣他身上那件考究的紫色正裝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那張輪廓深刻布滿滄桑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現在暫居在上城區酒會上認識的夫人家中,治安局的人還是很在乎上江城的公民隱私權的,所以暫時還比較安全。”
酒會上認識的夫人?
艸!
這信息量有點大啊。
梅封干笑一聲,由衷贊嘆道,“沒想到老師您還挺擅長...交際的。”
“哪里哪里,只是個經不起考驗的長處罷了。”黑鳶抬手往后抹了把自己耳邊的鬢角謙虛道。
長處嗎?
梅封朝著男人褲前斜斜眼,
旋即迅速收回視線。
淦!
這個老騷貨!
“說正事。”
黑鳶卻忽然笑意一斂,注視著梅封道,“我在下城區的住所已經被內鬼暴露,治安局為了釣出更多的魚沒有立刻動手,對我采取監視,我也只能盡量陪他們演戲,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不知道為什么,當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神色凝重起來的時候,那雙深邃的眸子仿佛足以洞穿人心一般,在這樣的注視下,倘若心中有鬼的人恐怕立刻就想要避開對方的視線。
梅封心里當然有鬼。
他雖然不是內鬼,
可他也不是“原裝貨”啊!